在這個龐雜不安，空氣裏彌漫著死亡和消毒水的刺鼻氣味，以及巨大得讓人透不過氣的嘈雜混亂中，奎妮和她的紅色氣球無疑很醒目。

不遠處的小女孩很快發現安坐在長椅上的奎妮和熟悉的紅色氣球。

幾乎是一瞬間，周圍的時空發生了改變。窗外風止雨歇，一輛撞破雨線呼嘯而來的救護車驟然減慢，人們奔走的腳步變得遲緩，幾近停滯，不知哪位傷者滴落的一滴鮮血奇異地懸在半空。

小女孩穿過突然放緩靜止的世界走過來，在奎妮旁邊坐下。

“我死了嗎？”小女孩問。

“還沒有。”奎妮平靜地說，“不過快了。”她拽拽氣球繩子，紅色氣球在空中歡快地蹦了兩下。

小女孩擡眼，看了看氣球，又收回視線，望著奎妮。

小女孩看著奎妮漂亮得幾近完美的側臉問：“你是天使嗎？是來帶我去天堂的嗎？”

如果是這麽漂亮的天使帶她去天堂，死亡好像也沒有大人說得那麽可怕了。

奎妮側頭看了旁邊的小女孩一眼：“之前有人說我是惡魔。”

小女孩立刻搖頭：“你肯定是天使。”語氣無比篤定。

奎妮看著她。人類真是嬗變，一會兒說她是魔鬼，一會兒說她是天使。

“可是你的翅膀呢？”小女孩突然問。

“我沒有翅膀。”奎妮說。

小女孩往她背後看了看。

“書上說天使都有翅膀。但其實大部分人根本沒有見過天使。我敢肯定，就算你沒有翅膀也一定是最漂亮的天使！”

奎妮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，這個人類小孩兒是在安慰她。

“你不害怕嗎？”奎妮有些好奇地問。

她在醫院裏已經見過足夠多瀕死的人類，他們無不恐懼、留戀、絕望。

小女孩聳聳肩：“一開始有一點，但是現在不害怕了。”小女孩看著停擺的急診大廳，臉上確實沒有害怕的神情，“我想我是個好孩子，上帝會允許我上天堂的。”

奎妮說：“我可不像你那麽肯定，我說不準會把你帶去地獄。”

誰知道，小女孩聽完她的話卻咧開嘴笑了，仿佛她剛講了一個逗她開心的笑話。

人類真是讓人難以理解。

“我叫格瑞斯。”小女孩說。

“奎妮。”

兩人說話的工夫，又有兩個孩子循著奎妮的紅氣球找了過來。跟格瑞斯差不多大，一個男孩，一個女孩。也都跟格瑞斯剛剛在急診大廳時一樣，兩臉茫然。

格瑞斯為雙方做了介紹，無比肯定又自豪地對兩個小孩兒說：“奎妮是天使！”

奎妮也不知道她在自豪些什麽，兩個小孩立刻捧場地露出“哇，天使！”的驚訝表情。

於是長凳上的兩個人一只氣球，變成了四個人一只氣球。

三個人類小孩兒都不怎麽害怕，反而對奎妮好奇得更多一點，纏著她問，天堂什麽樣，地獄什麽樣。

奎妮呲呲牙，假裝兇惡地說，她不知道天堂什麽樣，地獄倒是知道一點，他們想不想聽？

其實奎妮也不確定她以前沈睡的地方是不是地獄，這幾日她空閑時讀了幾本書，發現人類不管對天堂還是地獄，好像都很癡迷，有無數有關此類的書籍為證。但關於天堂和地獄的描寫就無從考證了，畢竟奎妮覺得這兩個地方作者大概率一個也沒去過。

奎妮之所以懷疑自己以前生活的地方是地獄，不止因為奧諾麗娜曾說她是惡魔，而惡魔通常生活在地獄。

還因為她自己看的這許多書中，關於地獄的描述無不都是黑暗、陰冷，充滿死亡、血腥、殺戮。這幾個關鍵詞倒是與她以前生活的地方無比契合，完全不用費力就對上號了。

在人類靠想象編寫的那些書中，還有一個慣例，就是惡魔總也不好好在地獄呆著，動不動就是“地獄空蕩蕩，惡魔在人間”什麽的。反正就是他們做惡魔的很喜歡來人類的地方，來了就為所欲為、為非作歹。最後等待他們的是僅有且唯一的結局——被正義之光就地正法。

可是奎妮來人間這麽久，一個惡魔同類都沒遇到過，能把她“就地正法”的“正義之光”也沒有遇到。真是遺憾。

此時的奎妮還不知道，不久之後她就能見到一位從地獄遠道而來的同類。而且還是地獄裏的大Boss。且還是她的直系親屬。以及後面還跟著一長串直系親屬。

“正義之光”們會遲到，但也絕不會缺席。

至於三個人類幼崽一致好奇的天堂，奎妮自己也完全不知道是什麽樣子的。不過如果天堂與地獄相對相生，那天堂應該是光明、溫暖、祥和，充滿愛和希望的地方吧。

雖然沒見過天堂，但奎妮一絲好奇也無。上面那些關鍵詞一聽就是一個極其無趣的地方。她現在最喜歡人類的世界了。

奎妮看了看三個坐得整整齊齊的人類幼崽，問道：“你們怎麽知道自己一定會上天堂？”

她的視線轉向中間唯一一位男士。這是一個胖墩墩，又高又壯的小男孩，看起來八九歲的樣子。

奎妮瞇著眼睛說：“我知道你就經常幹壞事，欺負比你瘦弱的同學，還把蟲子偷放進漂亮女同學的書包和文具盒裏。”

胖男孩雙唇微張，驚恐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看著奎妮。

奎妮繼續說：“我得把你這樣喜歡做壞事的小人類送到地獄裏。”思考了幾秒鐘，實在想象力欠佳，只得幹巴巴地說，“在地獄裏你會跟一大群蟲子生活在一起，沒有飯吃，只能吃蟲子……”

嘔！被自己糟糕的想象惡心到了。

雖然奎妮的想象力單調匱乏，胖墩墩的小男孩已經嚇得胖臉一癟，“哇！”一聲哭起來。一邊哭一邊喊：“我再也不敢了！別讓我下地獄，別讓我吃蟲子！”

格瑞斯無語地看著奎妮在旁邊毫無愧疚感地恐嚇小孩兒。

奎妮繼續淡定地發揮自己貧瘠的想象力，對哭得一抽一抽的小男孩說：“如果你繼續哭，你不光要吃蟲子，自己還會變成蟲子，被別人吃掉。”

嗝！

小男孩猛地止住哭泣。只是前面哭得太投入，猛一停，岔氣了，自己伸手捂住嘴，可惜還是不停打嗝。

格瑞斯：“……”

奎妮在旁邊歪著頭，津津有味地看著。

人類好像總是幹壞事時很大膽，面對懲罰時又變得膽子很細。真是矛盾。

如果能做到，她不介意讓剛才的想象變成現實，把這個小男孩變成蟲子懲罰一下。應該比現在更有趣。

旁邊的格瑞斯終於看不下去了，說：“你別嚇他了，他都快被嚇傻了。”

奎妮說：“傻了就不會欺負人了，不是挺好。”

格瑞斯：“……”好像挺有道理啊……

仿佛察覺到什麽，奎妮突然擡眸往手術室的方向望了望，然後又低頭掃了一遍一、二、三，齊刷刷仰頭註視著她的三個人類幼崽——其中一個還在一抽一抽地打著嗝。

奎妮已經失去帶孩子的興致了。

“好了，”她再次拽了拽手上的繩子，氣球依舊歡快地蹦跶兩下，她平靜地說，“你們該回去了。”

格瑞斯小臉兒面向她，正要問問回去哪裏，眼前一片白光閃過，緊接著仿佛被一股力量推著跌入一片黑暗中。

手術室內，仰躺在手術床上的小女孩，閉合的雙眸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，儀器畫面上，原本長長的直線突然跳動起微弱的波浪……

“墨菲醫生，繼續！克萊爾，止血鉗！”梅倫德斯最先反應過來，冷靜地下達指令。

所有人都為之一振，再次投入進緊張的搶救工作。

走廊長凳上，只剩下奎妮一個人，和她手裏的紅色氣球。

一切已經重新恢覆流動，空氣解凍，救護車一路撞碎雨線，開到急診樓前，大廳裏人群奔走的腳步繼續雜亂急切地次第踩在地板上，鮮紅血液迅速墜落，一滴接著一滴，在地上匯成一條長長的細線……

不一會兒，醫院清潔工走過來，長長的血線被擦拭幹凈，白色的地板恢覆潔凈。

雨還在下，清冷地鋪在玻璃長窗上，只是聽不到聲音了，人世的嘈雜蓋住了大自然奏響的樂章。

又過了兩個多小時，肖恩才從手術室出來。臉色看起來很疲憊，但眼睛裏有星星。

奎妮看見了，心裏就很高興。

裏面可有一份她的功勞啊！

那天外科的所有醫生都忙到淩晨才下班，奎妮也在醫院等著肖恩等到淩晨——不過是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睡著等。

經過病房的時候，肖恩無意間看到，上午他們從死神手裏搶回來的那個小女孩的病房床頭上，綁著一只氣球。紅色的氣球，在安靜潔白的病房裏，如生命一樣輕盈又鮮活。

肖恩認出來，是早上出門時，奎妮堅持要帶的那只氣球。

深藏功與名的奎妮正在沙發上睡得很熟，辦公室的門虛掩著。肖恩推開門，看到她規規矩矩地平躺著，雙手交疊，面容平靜。

肖恩停在門口，突然就想起她在醫院昏迷未醒的那段時間，那時候她也是這樣躺在病床上，金色的頭發壓在腦後，圍繞著白皙漂亮的臉頰。不管多少人為她的“病癥”頭疼，她始終一臉安靜的沈睡。

仔細想想不過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，卻讓人覺得仿佛已經過去很久很久，仿佛他們兩個人已經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，久到肖恩都幾乎忘了在此之前一個人生活的孤獨。

肖恩慢慢走過去，伸出手，小心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，就極輕地一下，拍完馬上移開視線。

太輕了，奎妮沒醒。

肖恩轉回視線，又在她肩膀拍了一下，比第一次重了一點點。這次等看到她睫毛動了動才移開視線。

被溫柔拍醒的奎妮睜開惺忪睡眼，待看清肖恩，迷迷糊糊地先就給了他一個笑。

肖恩雖然沒有直視她，眼睛餘光卻也看到她的笑，自己也彎了彎唇角。

奎妮從沙發上坐起來。

她睡得太熟了。

初初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，她每次睡覺時看似睡著，實則留了一部分意識時刻關註外界的動靜。慢慢慢慢這個習慣就丟失了。大概這裏實在讓她覺得很安全，警惕性便一點點降低。現在她每回睡覺就跟人類一樣，睡得投入又醇熟。

而且她還學會了賴床，好幾次早晨都要肖恩不停催她才肯起床。

“我們可以回家了嗎？”奎妮揉著眼睛問道。雖然醒了，但還是很困。

肖恩轉過臉看了她一會兒，輕輕點頭，說：“嗯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評論太冷了，楓糖漿說要送一送紅包你們才舍得留腳印

本章起前20個評論送紅包（多了也送不完……

留個爪爪印再走吧~

感謝範茂靜小天使的營養液

感謝三頭六臂刀槍不入的地雷

麽麽噠~~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